2025年3月20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合并的国际收支和国际投资头寸手册（第七版）》（以下简称《手册》第七版，BPM7）。作为全球通行的最新国际收支统计规则，《手册》第七版既为统计一经济体与世界其他地方之间的经济交往提供了标准框架，方便各国编制国际可比的宏观经济数据，也反映了全球经济和金融最新动态。

国际收支记录一经济体与世界其他地区之间的各类经济往来，它由国际收支平衡表和国际投资头寸表共同构成。其中，国际收支平衡表记录该经济体一定时期内涉外经济交易的总额，即流量（交易）。国际投资头寸表则是存量统计，记录某个特定时点上，一经济体对外金融资产和负债规模。流量和存量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交易会增加或减少一经济体的对外金融资产和负债，汇率、价格和其他变化等非交易因素也会引起对外金融资产和负债规模的变化。

《手册》历史沿革

1946年IMF成立，其章程规定编制国际收支统计报表是成员经济体需履行的义务，各成员经济体应定期报送国际收支数据。为协调一致、国际可比地开展统计，IMF先后推出七版《手册》，最新一版为2025年的《手册》第七版。

每一次《手册》修订，都反映了全球经济和金融最新发展，离不开数据使用者的推动和统计人员的经验积累。比如，1948年《手册》第一版提供了报送国际收支数据的表格和简要说明，但没有深入讨论国际收支的概念和编制方法。1950年《手册》第二版提供了国际收支体系的基本概念。1961年《手册》第三版较前两版大幅改进，提供了一整套可供各经济体使用的国际收支统计原则。1977年《手册》第四版全面阐述了国际收支统计的基本原则，其中“资本账户”的内涵至今仍用于资本项目管理领域。1993年《手册》第五版与同期编制的《国民账户体系（1993版）》（SNA1993）之间进行了协调，从而将不同宏观经济数据联系起来。《手册》第五版对国际收支定义、术语和账户结构作了很多修改，包括：从原经常账户中剥离出资本转移和非生产资产项目，放入新的资本账户；将原资本账户重新命名为金融账户，用来记录直接投资、证券投资及存贷款等跨境投融资往来；将服务从初次收入中剥离（以前称为要素服务）等。国际收支统计也借鉴了国民账户体系的做法，引进了作为微观基础的各种单位和部门分类。更重要的是，除传统的国际收支流量统计外，还引入了国际投资头寸（即存量）统计内容。2009年《手册》第六版基本保留了《手册》第五版的总体框架，并进一步细化，与《国民账户体系（2008版）》（SNA2008）和其他国际通行的统计手册也更加协调一致。

由此可见，IMF《手册》的主旨，是为统计一经济体与世界其他地方之间的交易和头寸提供标准框架；通过推出各经济体通用的统计准则，使国际收支数据更具国际可比性；通过介绍国际收支统计与国民账户体系、货币与金融统计、政府财政统计、外债统计、国际服务贸易统计等的联系，构建更完整、协调的宏观经济分析框架。总之，了解国际收支的概念、定义和内涵，等于掌握了一门解读涉外经济数据的世界通用语言，也就能够打开宏观经济分析的大门。

宏观经济统计体系之间的协调

全球宏观经济统计由国民账户体系（SNA）、外部账户统计、政府财政统计和货币与金融统计四部分构成，其中外部账户统计包括国际收支和国际投资头寸统计及外债统计。在本轮宏观经济统计手册修订过程中，《手册》第七版与《国民账户体系（2025版）》（SNA2025）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外来直接投资基准定义（第五版）》（BD5）同步制定，统计标准更加统一。此外，修订过程中，IMF和联合国等国际组织联合成立“沟通工作组”，提出宏观经济统计手册应更加用户友好、更易于与公众沟通、更易评估各国统计成效，《手册》第七版和SNA2025因此增加了统计沟通与宣传等方面的内容。

统计标准：外部账户与其他宏观统计的标准一致

一是外部账户与其他宏观统计采用相同的会计体系，均采用“权责发生制”记录交易，并以市场价值作为计值依据。

二是均统计“居民”的经济活动，“居民”是指一经济体内的机构和个人，以主要经济利益中心来界定，如外部账户统计的是一经济体居民与非居民之间的经济往来，国民账户统计的是一经济体居民的生产等经济活动。

三是均采用相同的机构部门划分，具体分为政府、央行、银行和其他部门（非银行金融机构、非金融企业和住户）；同时均注重存量和交易数据之间的协调，将金融资产和负债的存量变化原因划分为期间交易和非交易变化。

四是均增加数个新章节。《手册》第七版和SNA2025均新增全球化、数字化、宏观统计数据的发布与传播等章节，同时为与SNA2025保持一致，手册《第七版》还新增了非正规经济章节。

统计用语：首次协调一致不同宏观经济统计手册使用的术语

在本轮统计手册修订过程中，国际组织研究发现，《手册》第六版和SNA2008等宏观经济统计手册中有较多专业术语和概念，且不同统计手册对同一概念的命名不同，导致社会大众难以理解，影响了数据解读的效果。因此，各国际组织决定调整《手册》第七版、SNA2025等统计手册中的部分术语，以提高统计数据的使用友好性和国际协同性。

《手册》第七版中的调整主要涉及：一是账户名称，如将“初次收入账户（Primary Income Account）”改为“已赚收入账户（Earned Income Account）”，将“二次收入账户（Secondary Income Account）”改为“转移收入账户（Transfer Income Account）”。二是部分术语，如将“净误差与遗漏（Net Errors and Omissions）”改为“统计误差（Statistical Discrepancy）”，将“借方”“贷方”分别改为“借方/支出”和“贷方/收入”。上述术语调整均与其他宏观经济统计手册保持一致。

统计评估：提升宏观经济统计数据的国际可比性

各经济体运用宏观经济统计标准编制数据时，可能受限于数据源可得性、系统和技术能力等，统计结果难以完全契合统计标准，从而影响各经济体数据的横向比较。因此，在本轮统计手册修订中，IMF和联合国等国际组织开发了一套统计标准契合度评估框架，支持各经济体评估国民账户、国际收支、政府财政统计等的统计实践与国际统计标准契合度。从评估内容看，主要包括：统计概念和定义、统计方法、数据颗粒度和数据表格样式。各经济体可开展自评。

数据发布：建议各经济体加入IMF数据发布标准体系

为推动各经济体规范发布宏观经济数据，提高数据质量、透明度和国际可比性，IMF先后推出了两类数据发布标准（系统）。

一是数据公布特殊标准（SDDS），主要是统计体系较成熟的发达和新兴市场经济体加入。IMF在1996年提出SDDS，经过十余年的研究完善，最终形成了现行的数据发布标准体系，涉及国民账户、外部账户、政府财政统计和货币与金融统计四大类宏观经济统计数据。2012年IMF在SDDS基础上提出SDDS+，额外增加了其他金融公司统计数据等9类数据要求。我国已于2015年加入SDDS。

二是强化数据公布通用系统（e-GDDS）。IMF在1997年推出GDDS，2015年将GDDS升级为e-GDDS，旨在推动统计基础较弱的发展中经济体渐进改进统计，推动全球统计体系的包容性发展。从统计要求上看，e-GDDS的统计指标数量和统计频度均低于SDDS。

《手册》第七版的主要更新内容

2020年3月，IMF启动《手册》第六版的更新，在维持原《手册》总体框架的基础上，围绕对外部门可持续性、全球化、金融创新与数字化、可持续金融与气候变化共四大主题，调整、补充和细化统计要求，历时5年修订形成《手册》第七版。与《手册》第六版相比，《手册》第七版大幅扩充，从原23个章节扩充至35个章节，更好满足了经济社会发展对统计的新要求。

更好响应对外部门可持续性评估的要求

一是首次以合并的国际投资头寸表为中心。目标是合并展示一经济体的对外金融资产和负债的期初存量、期间交易、期间非交易变化（汇率、价格和其他变化）和期末存量，以上四项均是合并国际投资头寸表的标准组成。涉及直接投资、证券投资、金融衍生产品、存贷款等其他投资和储备资产。

二是按计价币种划分货物和服务贸易数据。为评估涉外经济的脆弱性、分析外汇市场变化、判断外汇储备的充足性，《手册》第七版提出编制按计价币种划分的国际货物和服务贸易数据，计价币种是国际贸易双方合同约定的币种，可能不同于结算币种。在币种构成上，基本要求是区分本币和外币，进阶要求是将外币区分出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美元、欧元、人民币、日元和英镑）和其他外币。分币种的货物和服务贸易数据是国际收支平衡表的补充项目，各经济体可自行决定是否编制有关数据。

三是引入“国际净储备”的统计概念。一经济体的国际净储备（NIR）是指储备资产减去未来12个月内到期的外币债务（FCD）。该指标有助于评估储备的充足性和宏观经济政策情况。实践中，各经济体可根据自身情况计算NIR数据。

更好反映经济全球化的发展

一是新增“无厂制造”的定义和要求。跨国公司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生产和经营活动，促进了“无厂制造”模式的兴起。《手册》第六版中未提及该模式，《手册》第七版中详细介绍了“无厂制造”的定义和统计要求。“无厂制造”是指跨国公司提供产品研发、设计等知识产权，委托生产商采购原材料并加工生产，并将成品以成本价卖回给跨国公司，最终跨国公司再以市场价出售的过程。《手册》第七版明确了各环节的编制要求，并在国际收支平衡表货物贸易的“一般商品”项目下，设立了“全球生产安排项下的货物贸易（如无厂制造等）”子项。该项不是标准组成，而是补充项目，各经济体可自行决定是否编制有关数据。

二是按企业特征划分货物和服务贸易数据。为更好地反映全球价值链分工和跨国企业在国际贸易中的作用，《手册》第七版提出编制按企业特征划分的货物和服务贸易数据。企业特征包括企业所有权性质（如内资、外资）、企业规模（雇员人数少于250人的中小企业、大企业）。以上数据是国际收支平衡表中的补充项目。

三是补充特殊目的实体（SPE）的定义和要求。跨国公司在全球投资中，往往会在离岸中心设立SPE，实现降低税负、获得特定金融市场准入等目的，同时增加了离岸中心的跨境资金流动和对外金融资产负债头寸。因此，《手册》第七版鼓励辖内有较多SPE的经济体报送本地SPE相关信息。

响应可持续金融和气候变化的政策需求

当前，各经济体对环境和气候变化相关风险的认识不断提升，《手册》第六版未提及可持续金融的统计要求，《手册》第七版首次提出了相关统计要求，并与SNA2025协调一致。

一是金融账户项下新增用于分析可持续发展的金融工具分类。《手册》第七版指出可持续金融主要包括环境、社会和治理（ESG）金融和绿色金融，提出在直接投资和证券投资的“股权和投资基金”工具项下新增“ESG股权和投资基金”和“绿色股权和投资基金”两个子项，“债券”工具项下新增“ESG债券”和“绿色债券”等6个子项；在其他投资的“贷款”工具项下新增“ESG贷款”和“绿色贷款”两个子项。上述项目均是补充项目。同时，建议各经济体优先在国际投资头寸表中统计存量数据，国际收支平衡表中的交易数据可作为次要统计目标。

二是鼓励各经济体统计分国内行业的直接投资数据，以更好评估一经济体内面临更高气候变化风险的行业。

三是低碳经济相关的货物和服务贸易统计。比如服务贸易项下的“技术、环境和其他商务服务”涵盖了废物处理、防止污染等服务，货物贸易项下可重点关注低碳产品的国际贸易，这类数据均有助于分析研判绿色经济的发展情况。

需注意的是，《手册》第七版仅前瞻性地介绍了ESG和绿色金融的统计内容，并未明确相关定义和统计标准。因此编制经济体的统计结果可能相互不可比。但IMF未来将会进一步研究气候变化相关的统计指标和要求，其在《手册》第七版附录十五“研究议程”已初步提出了未来研究方向。

体现金融创新和数字化的最新发展

金融创新与数字化催生加密货币等新型资产，金融科技的发展促进了金融衍生品等使用。在《手册》第六版框架基础上，《手册》第七版细化了相关资产的统计要求。

一是《手册》第七版首次明确了比特币等加密资产的统计要求。比如稳定币等有负债方的加密资产视为金融资产，统计在金融账户项下；比特币等无负债方的加密资产记录为非生产性非金融资产，统计在资本账户项下。此外，与加密资产不同，央行数字货币明确归为货币和存款资产。

二是细化金融衍生工具的统计分类。《手册》第六版要求按国内部门划分金融衍生工具的资产或负债，按期权和远期类合约划分的数据作为补充项目。《手册》第七版增加了统计分类，如按市场风险类别（外汇类、权益类、大宗商品类等衍生品），产品类型（期权、期货、互换等）以及交易所和清算状态（交易所清算、场外清算）划分金融衍生品的资产或负债。以上三个维度均作为补充项目统计，各经济体可自行决定是否编制。

统计颗粒度更加细化

除上述四个主题外，《手册》第七版还进一步细化了现有的统计颗粒度，主要包括细分国内部门分类，扩展国际收支平衡表和国际投资头寸表标准项目构成等。

一是细化国际收支平衡表和国际投资头寸表机构部门的构成。《手册》第六版中，证券投资、金融衍生工具和其他投资的“资产”或“负债”均按照“国内部门”列示。国内部门指政府、央行、银行和其他部门（其他金融公司和非金融公司等）。《手册》第七版进一步细化了国内部门构成，将其他部门中的其他金融公司、非金融公司、住户和为住户服务的非营利机构作为标准项目单独列示，其他金融公司下的货币市场基金、非货币市场基金、保险公司、养老金等6个子类则作为补充项目，各经济体可自行决定是否统计。同时，直接投资也将按照国内部门来划分和统计。

二是服务贸易标准组成项目由12项扩充至17项。在《手册》第六版基础上，《手册》第七版将原服务贸易的七项二级项目，调整为服务贸易的一级项目（标准组成），涉及：将“电信、计算机和信息服务”拆分成“电信服务”和“计算机和信息服务”两项，将“其他商业服务”拆分成“研究和开发服务”“专业和管理咨询服务”“非金融中介服务”“经营租赁服务”和“技术、环境和其他商务服务”等五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