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新政下的企业贸易合规之路
自2025年起,全球贸易环境正经历由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政策而引发的深刻变革。从钢铝产品关税的全面升级,到针对汽车等关键行业的贸易壁垒;从基于“芬太尼”理由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到以贸易逆差为由向全球推行“对等关税”机制。特朗普政府反复的贸易政策,对世界各国经济与贸易格局产生了深远且复杂的连锁反应。与此同时,中国政府采取反制手段,包括对美加征关税及实施相关出口管制措施等。面对高额的加征关税和波动的贸易政策,外贸企业(包括在华美企、对美出口的中企及第三国跨国企业)的贸易合规风险显著上升,呈现系统性和复杂化的特征。笔者将全面剖析特朗普贸易新政的核心内容与实施特点,深入解读其对外贸企业合规的影响,系统梳理外贸企业在关务合规、供应链管理、出口管制等关键领域的风险要点,并提出一套全链条、多层次的应对体系,帮助外贸企业在动荡的国际贸易环境中构建供应链韧性。
特朗普贸易新政核心内容与特点
自2025年初特朗普重返白宫,美国推行了一系列具有冲击性的贸易政策。这些政策延续了其第一任期内将关税作为重要手段的策略,并且在覆盖范围、实施力度和执行机制等方面呈现出明显升级态势。理解这些新政策的核心内容和实施特点,是外贸企业构建有效合规体系的前提和基础。
首先,特朗普政府2025年以来实施的关税政策构成了一个多层次、差异化的策略体系。2025年4月2日,美国政府宣布实施“对等关税”计划,这一政策包含两个关键组成部分:一是对所有进口美国的产品征收10%的“基准关税”;二是对主要贸易伙伴国家实施更高的“国别对等关税”。这种差异化设计企图通过系统性提高全球贸易成本,促使各国重新与美国进行贸易谈判。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关税新政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既有关税措施形成叠加效应。特朗普1.0时代遗留的301关税仍然有效,中国电动汽车面临100%的惩罚性关税,锂电池、半导体、太阳能电池等关键产品税率也大幅提高。同时,232关税范围从钢铁铝材扩展到汽车及零部件,自4月3日起对所有进口乘用车及轻卡车征收25%关税。这种多重关税累加机制对外贸企业成本结构和供应链布局构成严峻挑战。
其次,特朗普政府在推行贸易举措时,表现出对法律工具的非常规化使用的特点。与传统世界贸易组织(WTO)框架下贸易救济措施不同,新关税政策主要依托三部美国国内法:《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EEPA)、《国家紧急状态法》(NEA)和《1974年贸易法案》第604节授权。这种法律选择暗含双重目的:一方面规避WTO多边规则的约束,另一方面为美国当局争取更大的自由裁量空间。
此外,特朗普贸易政策在实施过程中面临高度不确定性和动态性。特朗普政府在2025年2月突然宣布对加拿大、墨西哥加征关税,随后又延期执行,到4月特朗普政府宣布不同关税措施的阶梯式生效安排,再到各类豁免条款的临时调整,面对这些号令,外贸企业决策时面临着持续的政策风险。
外贸企业面临的主要贸易合规风险及应对策略
特朗普贸易新政对外贸企业合规管理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企业在多个贸易运营维度面临系统性合规风险。这些风险不仅涉及传统的关税成本问题,更延伸至原产地合规管理、出口管制等多个关键领域,形成了全方位的合规压力。传统的静态合规框架可能不再满足当下的贸易风险把控,外贸企业需要全面识别这些风险点,建立更加敏捷、具有前瞻性的风险监测和响应机制,采取高度定制化的应对策略,才能构建有效的防御体系。
关税成本与海关商品归类合规管理
在特朗普新政下,外贸企业面临的关税合规复杂性上升,其首要挑战来自于多重关税的叠加计算机制。以中国出口企业为例,一件普通商品进入美国市场可能同时面临最惠国待遇关税、301关税、对等关税以及可能的反倾销反补贴税,而特定产品如钢铁、汽车部件还需缴纳232关税。这种复杂的计税结构要求企业必须建立精准的税则分类系统,准确识别产品对应的中美海关商品编码及其适用的各类特别关税。
因此,企业需要系统性强化海关商品归类合规,如聘请海关专家等第三方顾问,对关键产品的税则分类进行全链条复核,确保符合中美海关最新指引。对争议商品(如多功能产品、新材料等)提前申请预裁定,锁定合规海关编码,减少后续争议。同时要强化供应链透明化与文档管理能力,要求供应商提供完整的生产流程、材料成分及加工工艺说明,确保分类依据具备可追溯性,并建立数字化分类数据库。针对可能面临的稽查风险,敏感行业企业需提高警惕,提前准备技术性文件如测试报告和设计图纸等以应对海关质疑,同时加强贸易团队的专业培训,密切跟踪海关执法重点趋势。此外,还需建立动态合规监控机制,及时跟进中美海关编码更新,若发现分类错误可考虑主动披露以降低处罚风险。
原产地合规
在中美贸易摩擦升级的背景下,2025年外贸企业面临原产地审查与执法的强化。原产地认定争议是首要风险,美国海关以“实质性改变”为核心标准,但判定尺度个案性强。例如,第三国简单组装或未改变核心部件第三国的加工仍可能判定为中国原产,触发125%以上的叠加关税。同时,伪报原产地行为风险陡增,企业若通过虚假标签、低价值加工或转运规避关税,可能面临刑事指控。对此,企业需构建多维应对体系:主动利用美国海关e-Rulings系统申请原产地预裁定,明确“税则归类改变”或“区域价值成分”标准适用性;优化供应链布局,通过区域化生产和强化第三国加工深度以降低风险,如根据《美墨加协定》(USMCA)成员国墨西哥布局汽车产业需满足75%区域价值要求;建立动态合规体系,定期审核原材料来源与加工流程,同步追踪中美规则差异及政策调整,如中国侧重税则改变,而美国更强调“名称、特性、用途”测试;严守法律底线,规避转口灰色操作。总体而言,外贸企业需通过合规前置化、供应链弹性化与法律协同化的策略组合,结合美国海关官方发布的原产地判例提升风险应对能力。
进口价格筹划与申报合规性
伴随中美贸易摩擦的持续升级,面对可能加征的高额关税,企业需系统性审视进口定价及关联主体间的转让定价策略,充分考量交易相关因素,确保定价合理并符合贸易合规要求。外贸企业可考虑从以下三方面寻找潜在关税筹划机会。
第一,企业可重新评估交易价格,充分考量当下国际经贸局势及监管环境对现有关税成本及风险的影响,平衡各交易主体所承担的责任风险与收益;剥离与产品无直接关联的成本、费用等,如:购货佣金、进口后当地发生的费用、商标费、特许权费等。
第二,出口美国产品还可审视其是否符合美国的特别法规——首次销售。多数情况下,美国海关将把进口商为待估价商品实付或应付的金额作为确定应税价格(成交价格)的基础。不过对于有外国制造商、中间商、中间商的美国顾客(进口商)参与的三层次(或多层次)销售,如果交易满足了一定的条件,中间商为待估价商品付出的金额(即外国制造商对中间商的售价,或出厂价),而非进口商(中间商的美国顾客)付出的金额(即中间商的转售价),可以作为海关确定商品应税价格(成交价格)的基础,降低美国进口端关税成本。
第三,企业可重新审视目前的转让定价安排,充分了解美国海关转让定价调整申报机制,如:追溯调整(Reconciliation)、汇总更正 (Post-Summary Correction)和抗辩(Protest)。在确保定价合理并符合贸易合规要求的前提下,结合中美海关各项机制探索优化价格申报的可能性。
关税博弈和全球供应链的重塑将进一步推进美国海关监管体系的强化,美对进口商品价格的合规审查会日趋严格。外贸企业申报进口价格需谨慎精准,主动建立健全的内部合规管理体系。
出口管制
2025年外贸企业面临更加严峻波动的出口管制风险。美国通过《出口管理条例》(EAR)等政策,将半导体、人工智能等行业的136家中国实体列入“实体清单”,严格限制关键技术出口,而中国亦以《两用物项出口管制条例》强化稀土、超硬材料等战略物资管控,并建立动态清单与全流程追踪机制。企业需同时应对中美差异化的法规约束,若未能精准识别两用物项(如无人机、生物技术)的军民两用属性,可能触发法律风险。出口管制带来的关键技术断供风险尤为突出,美国对芯片、量子通信等领域的封锁直接冲击依赖进口技术的企业,如2024年12月《暂行最终规则》限制先进计算设备对华出口,导致部分半导体企业生产受阻。
为应对上述风险,外贸企业需构建系统性策略。首先应建立全流程出口管制合规体系,精准界定商品管辖权与分类,包括识别受管制物质、确定出口管制分类号(Export Control Code Number, ECCN)以及商品管辖权归属。在此基础上,企业需制定系统的出口合规计划,涵盖内部政策与程序起草、资源配置优化、员工专项培训(如出口管制法规解读)及合规方案设计,确保制度可操作性。动态追踪中美管制清单更新(如中国临时管制措施、美国商业控制清单),依托商务部“业务系统统一平台”获取指引,并对产品技术参数、最终用户实施分级筛查。此外,可引入自动化解决方案提升效率,例如通过系统自动筛查产品控制清单、受限方清单及禁运目的地,并结合企业需求设计定制化工具,实现出口管控的智能化和标准化。
特朗普政府以“美国优先”为核心逻辑的贸易新政,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重塑全球经贸规则,给外贸企业带来的合规挑战已超越单一政策范畴,演变为涉及法律、经济、供应链的系统性风险。从关税壁垒的层层叠加到出口管制的双向收紧,从原产地规则的严苛审查到政策执行的高度不确定性,外贸企业面临的不再是局部性风险,而是需要在动态变化的制度夹缝中重构合规体系的全局考验。这种挑战既考验企业的政策解读能力、成本承受能力,更迫使在战略层面重新定义全球化布局的底层逻辑。为应对当前复杂挑战,外贸企业必须摒弃传统的被动合规思维,转而构建“预防—响应—重构”三位一体的主动防御体系。在关税与税则管理领域,精准的商品编码分类、前瞻性的预裁定申请与数字化合规工具的应用,正在成为抵御关税冲击的核心根基;在价格合规方面,要系统性审核交易价格和转让定价政策,确保定价合理并符合贸易合规要求的同时,优化关税筹划方案;在原产地层面,供应链的区域化重构、加工环节的深度优化与中美规则差异的动态追踪,构成了原产地合规管理的关键路径;而在出口管制领域,全链条的技术筛查、自动化的清单监控与多元化的供应商布局,则成为破解双重管制困局的重要策略。这些合规管理手段的有效实施,不仅需要外贸企业内部建立跨部门协同合作机制,更依赖外部专业机构、行业协会的资源整合与信息共享。
从更深层意义上看,特朗普贸易新政引发的合规挑战,本质上是全球化深度调整及国际规则重构的微观投射。能够率先建立动态合规体系、确保供应链弹性、提升政策研判能力的企业,不仅能在短期规避风险冲击,更将在长期竞争中积累制度适应优势,在全球化2.0时代规则下保持竞争力。面对这场没有硝烟的贸易合规战,企业需要以更开阔的战略视野审视自身定位:既要扎根当下,通过精细化合规管理守住风险底线;更要着眼未来,将合规能力转化为全球化布局的核心竞争力。当政策不确定性成为新常态,唯有建立“合规即战略”的管理理念,才能在动荡的贸易环境中筑牢安全堤坝,为外贸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赢得战略主动。这不仅是应对特朗普贸易新政的权宜之计,更是外贸企业在复杂国际竞争中实现转型升级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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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安永(中国)企业咨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