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文错发案

信用证转让及后续处理，是银行为中间商提供的特殊贸易服务，要求办理银行具有较高的单证结算技术。尽管UCP对信用证转让设立专门条款予以规范，但由于此类业务涉及多个当事人，交易关系错综复杂，因而在实务中处理起来仍十分棘手。特别是如果转让银行因缺乏对自身权利、义务的深刻理解而忽视或误解UCP的相关规定，则其不当行为更可能使自身陷入信用证转让业务纠纷，并遭受损失。英国高等法院王座庭2013年审结的一个案件（编号：[2013] EWHC 808〔Comm〕）中所涉及的问题，值得办理信用证转让业务的银行思考和借鉴。

案件背景

2 0 1 0 年3 月2 6 日， U n i t e dI n f r a s t r u c t u r e D e v e l o p m e n tC o r p o r a t i o n （ 以下简称“UIDC”）与Cirrus Oil ServicesL t d（以下简称“C i r r u s”）签订合同，约定UIDC向Cirrus销售18000吨汽油。2010年4月23日，UIDC与Gunvor International BV（以下简称“Gunvor”）签订合同，约定UI D C从Gu n v or购买汽油。因该汽油将用于采矿，所以两份合同均规定，汽油必须为特定品质。此外，两份合同还规定付款方式为信用证。

2010年4月6日，Cirrus通过United Bank of Africa（以下简称“UBA”）开立可转让信用证（主证），适用UC P 6 0 0 ， 受益人为UIDC。4月12日，SCB银行（以下简称“SCB”）向UIDC保兑主证。4月30日，Gunvor成为主证转让后（已转让信用证）的第二受益人。

5月12日，约9466吨汽油装上Maria E油轮，从贝宁的科托努港发往加纳的塔克拉底港；5月13日，约9208吨汽油装上Erin Schulte油轮，也从贝宁的科托努港发往加纳的塔克拉底港。提单记录表明，发货人为Gunvor，收货人为“凭Societe Generale指示”。同时，Gunvor还是两艘油轮的转租航次租船人。

5月13日，Maria E油轮抵达塔克拉底港，其所载汽油的样品被提取。经检验，所载汽油并非合同要求的品质。因此，UIDC和Cirrus拒收两船货物。

Cirrus以一般用途而非采矿使用汽油的处理价格，发盘购买Maria E油轮上的货物，UIDC接受发盘；但对Erin Schulte油轮上的货物，即使是处理价格，Cirrus也拒绝购买。

5月20日，UBA向SCB通知主证下的第3次修改，减少主证金额和货物数量，用以购买Maria E油轮所载货物。5月25日，SBC向UIDC发送第3次修改，寻求其同意。

5 月2 6 日， G u n v o r 通过Societe Generale在已转让信用证下向SCB交单，单据涵盖Maria E油轮上所载的货物。

6 月1 日， U I D C 告知S C B 其接受第3次修改。同一天，SCB向Gunvor发送第3次修改，寻求其同意。也在同一天，SCB通知UBA，UIDC已经同意第3次修改。

6月2日，SCB向Gunvor支付了5月26日交单的金额。

6月4日，UIDC通知Gunvor，两个新买家已经同意购买E r i nS c h u l t e油轮所载的货物。一个买家是Chase Petroleum GhanaLimited（以下简称“Chase”），另一个买家是U B I E n e r g yPetroleum Ghana Limited （以下简称“UBI”）。他们分别开立了以UIDC为受益人的两份信用证，一份（Chas e信用证）由SC B开立，另一份（UBI信用证）由TrustBank Ghana开立。UIDC要求SCB向Gunvor转让Chase信用证。

但该转让并未发生，因为6月4日，Gunvor通过Societe Generale在已转让信用证下向SCB交单，涵盖了Erin Schulte油轮上所载货物，提单已背书给SCB。SCB伦敦办事处在6月4日上午9点34分收到单据后，将单据扫描并发送到SCB印度金奈服务中心审核。

6月7日，Societe Generale向SCB确认，Gunvor拒绝第三次修改。

6 月9 日， S C B 向S o c i e t eGenerale发送了MT734拒付电文，提出“信用证金额超支”和“数量超装”两个不符点。

6月11日，Societe Generale回复称，交单相符。

之后， G u n v o r 和S o c i e t eGenerale多次催收货款，SCB和UIDC之间也发生争论。作为这些争论的结果，SCB内部形成一种意见：Gunvor可能已经同意第三次修改。因此，SCB于6月16日通知Societe Generale，相关单据应在另外的信用证下提交。SocieteGenerale当日回复称，不存在其他信用证，相符交单已经提交，SCB应当付款。同时，Gunvor也要求SCB承担付款义务。但UIDC向SCB明确表示，已转让信用证下的任何付款由SCB自担风险。因为已转让信用证涉及“不同的产品，且（Gunvor）未能信守合同”，UIDC不能接受如此付款。

SCB欧洲贸易和贷款业务的负责人M先生，在6月16日左右介入此事后指出，在已转让信用证下，SCB有义务向Gunvor付款。尽管如此，SCB的法律部门仍进行了立案处理。而Gunvor则指定Ince & Co维护自身利益。

6月15日至19日，按照Gunvor的指示，Erin Schulte油轮所载货物被释放给Chase和UBI。船东释放货物并非凭提单，而是凭损害赔偿书。

6月18日，Ince & Co再次要求SCB向Gunvor付款。

6月21日，SCB表示其无义务向Gunvor进行付款。Ince & Co于6月24日回复称，其将提起法律诉讼，除非SC B在2010年6月30日之前支付款项（连同利息）。

6月30日，SCB要求与Gunvor就紧急事件进行磋商，称其正着手安排向Norton Rose持有的托管账户支付Gunvor所要求的款项。

7月1日，Gunvor发起诉讼程序。

7月7日，Norton Rose通知Ince & Co，SCB同意支付交单金额以及利息和费用。Gunvor同意终止诉讼。

UIDC随后向SCB确认，Chase和UBI已向其支付了货款。

案件分析

通过以上背景，我们不难发现，参与信用证和基础交易的当事人，或者取得了货物，或者收到了货款；而在一般情况下不会遭受损失的转让行——SCB，却成了最终的“买单”者。我们不禁要问，什么原因导致SCB被迫付款？SCB在业务处理过程中，还有哪些失当之处？

祸起电文

所谓信用证转让，是指可转让信用证的开证行授权转让行可接受受益人（中间商）的委托，将信用证（经适当修改）转让给第二受益人（供货商）兑用。从理论上说，若供货商的交单相符，其将有权从开证行获得承付，因此，无论是否已经承付或议付，转让行似乎都不会遭受损失。然而本案中，之所以出现是SCB而非UBA最终成为“买单”者的情况，祸根就是SC B向UBA发送的确认UIDC已经同意第3次修改的电文。

UCP600第38条f款规定，对拒绝修改的第一第二受益人而言，已转让信用证的修改无效。2010年6月1日，SCB向Gunvor发送第三次修改，寻求其同意。这一行为说明，SCB理解上述惯例内容及实务操作对已转让信用证修改的要求，即必须取得第二受益人的同意。但非常遗憾的是，也在同一天，SCB发给UBA的电文却声明：UIDC已经同意第三次修改。

由于未获得Gunvor对修改的同意，SCB向UBA发送该电文是个巨大的错误，带来的后果是：主证被修改，SCB将只能在第三次修改所允许的有限范围内从UBA获得偿付；而已转让信用证因未征得第二受益人的同意而无法修改，SCB作为保兑行，仍然有义务在交单相符时全额承付已转让信用证。

失当之处

除发送修改电文将SCB置于必须付款但又无权向UBA追索的实质性风险之中外，SCB在事件后续处理过程中还存在一些其他失当之处亦值得反思。

（1）印度金奈服务中心错误发送拒付电文。因为Gunvor拒绝第三次修改，所以SCB应当根据未被修改的已转让信用证条款审核交单。而根据未被修改的信用证，交单显然不存在“信用证金额超支”和“数量超装”的不符点。金奈服务中心认定交单不符，只能解释为其未能看到，或者未能注意到Gunvor对修改的拒绝。

（2）未基于事实判断修改是否已被接受。2010年6月11日至16日的交涉电文表明，SCB内部有观点认为Gunvor可能已同意接受第三次修改，理由无外乎以下几点：一是Gunvor在5月26日的交单，符合修改后的信用证条款；二是已收到新买家购买Erin Schulte油轮所载货物的信用证；三是汽油品质不符合要求，Cirrus和UIDC拒绝购买Erin Schulte油轮上的货物；四是UIDC确认接受第三次修改，甚至很可能向SCB暗示过Gunvor也同意接受修改。

这几点理由实际上都无法成立：第一，Gunvor交单虽然符合修改后的信用证，但也符合未修改的信用证，因而不能据此判断其已经接受修改；第二，新买家通过SCB开立或通知信用证，并不代表Gunvor必然要在新的信用证下交单，而且信用证的受益人为UIDC，转让实际上并未发生；第三，汽油品质是否符合要求，Cirrus和UIDC是否有权拒绝购买货物，这是基础合同的问题，与信用证无关；第四，在信用证已经转让的情况下，第一受益人UIDC对于主证修改的接受并不构成第二受益人Gunvor必须接受已转让信用证修改的义务。更不应该的是，SCB不应罔顾Societe Generale在2010年6月7日已向SCB确认Gunvor拒绝接受第三次修改的事实。

（3）未及时采纳专业人士的处理意见。2010年6月16日，SCB的行内专家M先生已经指出，在已转让信用证下，SC B有义务向Gunvor付款。但事实上，SCB并没有及时付款，甚至直到6月21日还主张其无义务付款。SCB最终付款，是迫于对方诉讼压力，担心因不承付信用证而导致银行名誉受损并可能因诉讼而加剧恶化。任何银行都会极力避免发生信用证垫款情况的发生，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但既然最后还是以主动付款来了结诉讼，那么SCB就不如及时采纳专业人士的处理意见，更不至于发出6月21日那种毫无道理的电文。

案件启示

信用证转让业务中，转让行处于衔接开证行、第一受益人和第二受益人的核心地位。虽然转让行一般不承担最终付款责任，但如果处置失当，其很可能卷入信用证业务纠纷并使自身遭受损失。办理信用证转让业务的银行，可以从SCB错误发送UIDC已确认接受主证修改电文以及后续处理的失当之处，得到以下两点启示：

第一，应加强国际惯例培训，严格控制操作风险。关于信用证是否被修改和撤销的问题，UCP600第10条a款明确规定：除第三十八条另有规定者外，未经开证行、保兑行（如有的话）及受益人同意，信用证既不得修改，也不得撤销。SCB向UBA发出的确认UIDC已经同意第三次修改的电文时，业务人员显然没有考虑“第三十八条另有规定者”，也即UCP600第38条f款的规定，最终酿成大祸。因此，办理信用证转让业务的银行，应当对业务人员加强国际惯例培训，确保他们能够按照标准银行实务行事。

从理论上推测，即使业务人员缺乏惯例知识，SCB的操作规程也不会允许发送此种电文。那么该电文的发出，很可能是由于业务人员误操作所致。这表明，对外交涉中存在操作风险，并可能直接影响自身的权利义务。因此，相关银行应制定此类电文发送的审核制度，以避免误操作的发生。

第二， 应提高系统整合水平，明确中心职能定位。本案中，SCB是将收到的信用证下单据扫描，然后传输给其在印度的金奈服务中心来审核的。这种单证业务集中处理模式，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规范业务处理、降低运营成本，因而在目前国内外大型银行中普遍被采用。但集中处理模式优势的发挥，必须以业务系统高度整合、专业人员配备到位为基础。而本案中的金奈服务中心，或者因存在系统问题（未及时收到Gunvor拒绝修改的电文），或者因存在人员问题（收到拒绝修改电文，但未予注意或理解），并未能做到这一点。鉴此，集中处理信用证业务的银行，应大力提升系统整合水平，做到业务相关信息的全部归集。

S C B 金奈服务中心之所以在错误拒付被驳回又明知交单相符的情况下，仍然以种种理由拒不付款，甚至还发出否认自身义务的无理电文，很可能是因为该中心缺乏明确的、独立的职能定位，以至于过于屈从来自前台业务部门和客户的压力。这表明，在集中处理模式下，相关银行应对业务中心进行明确的职能定位，确保中心能够独立处理专业范围内的业务，避免出现本案中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