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2013年的开局数据已公布，GDP同比增长7.7%，环比仅增1.6%，低于市场的普遍预期，仍然运行在2011年以来形成的下行减速趋势中。而过去两年，虽然有超过GDP增速加通货膨胀的温和货币供应增速，以及更快的社会融资规模增速；虽然有超过GDP1%以上的财政赤字，但中国经济仍在每年惯性下行1.2个百分点以上。因此，要维持2013年中国经济的弱复苏，也许需要政策更有新意。如何解读这些开局数据？这又会给全年宏观经济运行以何种预示？

 

主持人：钟   伟 《中国外汇》副主编

嘉    宾：张   明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投资室主任

                祝宝良  国家信息中心经济预测副主任、首席经济师

 

钟伟：欢迎两位参与本期的“圆桌”讨论。两位如何看待一季度的投资增速？一季度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为20.9%，高于2012年年底的20.6%。从结构来看，基建投资增速依然保持向上势头，3月份为25.6%，不仅高于2012年年底的13.7%，而且高于1～2月份的23.2%，主要是水利、交通的投资增速较快；另外房地产投资增速也较快。这种势头在第二季度能否持续？

 

张明：一季度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反弹应该是在市场意料之中。这一势头在二季度有望延续。首先来看负面因素：其一，受新一轮房地产宏观调控影响，房地产市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火爆后可能会显著降温，由此造成的销售增速下降将会影响到房地产开发投资增长；其二，产能过剩与外需持续低迷仍会制约制造业投资增长。然而，以下两方面因素有望推动投资增长：一是从政治经济周期来看，地方政府在换届之后通常会有很强的激励来推动基础设施投资增长；二是一季度无论银行信贷增速还是社会融资总量，均处于极高水平。另外，鉴于一季度GDP增速下滑，中央政府短期内很难收紧流动性。而如此宽松的流动性环境无疑将会促进未来一段时期的投资增长。

 

祝宝良：我认为，依靠基建投资维持总投资增长的格局不会变化，预计二季度投资增速和一季度基本持平。

 

一是基建投资增速继续保持高位。基建投资需求旺盛。2012年新开工项目计划总投资30.9万亿元，同比增长28.6%。2013年1～3月份，施工项目计划总投资45.7万亿元，同比增长19.1%，增速比2013年1～2月份加快0.3个百分点。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大型新开工项目是2012年5月份以后陆续批准的基础建设项目结转到2013年的，工作量较大。

 

二是房地产投资增长缓中趋稳。商品房销售面积同比增速持续回升，房地产施工面积及新开工面积同比增速均出现上行。但由于房价出现过快上涨势头，强化了房地产调控更加严厉的预期，使开发商信心受到一定影响，购置土地面积累计同比增速继续维持在-20%左右的水平。更多房地产企业将保持谨慎观望态度，房地产开发投资的回升势头将受到一定影响。

 

三是制造业投资增长继续回调。虽然部分企业为节能减排和降低劳动力成本会继续投资更新设备，但受企业“去产能化”的影响，企业收益大幅下滑，而制造业投资资金又主要来源于企业的自筹资金，企业实现利润情况不佳将导致投资能力受限。另外，产能过剩问题短期内也难以化解，因此制造业投资在比较长的时期内都将难以提升。制造业投资将延续前期的放缓态势。

 

钟伟：两位如何看待工业运行？从工业增加值来看，由于3月份工业增加值增速为8.9%，导致一季度工业增加值增速降至9.5%。其中，3月份工业增加值增速为什么较低？是当期需求疲弱，还是企业对未来的需求预期较为谨慎？从一季度的用电量和PPI的趋势看，3月份企业盈利增速恐怕也将明显低于1～2月，循此发展，第二季度工业运行是否会出现增速和盈利双双下滑？

 

张明：3月份工业增加值增速较低，可能既与当期消费疲软有关，也与企业对未来市场需求增长信心不足有关。当期消费疲软可以从社会零售品销售总额增速窥见一斑。3月份用电量几乎是零增长，说明高耗能产业处于较为严重的开工不足状态。

 

二季度工业运行难以出现趋势性逆转。一方面，欧债危机仍在深化、美国就业数据恶化，意味着外部需求可能持续疲软；另一方面，日元大幅贬值造成人民币有效汇率快速升值，这已经并将继续对中国出口造成负面影响；此外，国内消费需求短期内难以快速上升。二季度工业产出增速与工业利润数据即使不双双下滑，也难以呈现出较快增长。

 

祝宝良：3月份工业增速明显低于市场预期。从短期需求看，有三个原因导致工业速度下降。一是企业继续消减库存。自2011年四季度起，企业的产成品库存同比增速就开始不断下滑，至2012年10月，工业企业的库存增量增长速度已从年初下降20%左右扩大到下降60%左右；今年1～2月，企业新增库存下降幅度虽有所收窄，但仍在下降。另外，3月份，国际市场初级产品价格相对2月份下降，CRB指数环比下降约0.5%，也导致了企业进一步消减库存。二是3月份出口增速相对减慢。2013年1～2月，我国外贸出口增长23.6%，工业出口交货值增长7.8%；3月份，出口增长降至10%，工业出口交货值增速减至4.6%。三是基数原因，去年3月份，工业增长11.9%，是2012年最高的月度增速。从库存周期看，我国的去库存阶段应接近尾声，工业生产有望延续回暖势头，企业利润增速也将企稳反弹。初步预计，二季度工业增速平稳回升至10%左右。

 

钟伟：经济开局在消费方面似乎也无亮点。社会零售商品消费总额增速从2012年年底的15.2%下降到3月份的12.6%。人们普遍猜测，可能是受到“八项规定”的影响：规模以上餐饮企业增速从2012年年底的12.9%下降到3月份的-2.6%，为过去30年来的首次负增长，由此导致整个餐饮的消费增速从2012年年底的13.6%下降到3月份的8.5%。但是，餐饮消费占整个零售消费的比重大约为11%，高档餐饮消费占社零的比重仅仅约为3.4%，其增速下降15.5%对社零增速的负向拉动也不过0.5个百分点。如何看待消费的明显滑坡及其发展趋势？

 

张明：反腐败行动的确对餐饮业造成了很大冲击。此外，一季度服装、汽车、石油及制品的消费增速也相对较低，不知道是否也与国八条有关。一季度城镇居民与农村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实际同比增速双双下滑，这可能也是消费增速下滑的重要原因。

 

预计未来几个季度的消费增速有望反弹。其一，尽管一季度GDP同比增速有所下滑，但一季度劳动力求供比已经由2012年第四季度的1.08上升至1.10。这不仅是自2001年该数据发布以来的最高水平，而且是连续10个季度劳动力求供比高于1。紧张的劳动力市场意味着工资水平（尤其是非熟练劳动力的工资水平）仍有望持续上升。其二，购房的相关消费很可能在未来半年内会促进消费增速在短期内反弹。

 

祝宝良：消费增速有所放缓的主要原因有四：一是与上年闰年因素有重要关系。如果剔除今年一季度比上年同期少一天的因素，今年1-3月，消费名义增长为13.5%，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回落。二是中央提倡勤俭节约，严格公务消费有效抑制了公款餐饮、烟酒类消费。三是收入问题。一季度，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7427元，同比名义增长9.3%，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6.7%，比上年同期减慢3.1个百分点，导致城镇居民消费增长减慢。四是基数原因，去年3月份，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15.2%，是2012年最高的月度增速。基数高也导致3月份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减慢。

 

钟伟：在2月份的CPI公布之后，人们曾对年内通胀形势十分担忧，但一季度的数据显示，CPI显著回落，甚至PPI也陷入更低水平。随着经济复苏的疲弱，通胀压力也在逐步下行。两位认为在通胀方面，二季度和年内存在反弹的可能性吗？PPI有机会回到零以上吗？

 

张明：通胀方面，二季度显著反弹的可能性不大，下半年反弹的概率较大。先看CPI。从粮食价格来看，短期内蔬菜价格仍在下降，而猪肉价格较为稳定；但从中期来看，新一轮猪肉与粮食价格的上升周期已经启动。从PPI向CPI的传导来看，前一段时间P PI同比增速一直是负增长，成本推动的压力不大。从货币增速来看，不仅M1增速已经步入上行周期，而且自去年年底以来宽松的社会融资状况，在经过一段时滞后也可能推高商品价格。

 

PPI同比增速上半年回到零以上的可能性不大。一方面全球需求疲软导致能源与原材料价格处于低位，另一方面中国企业的采购活动也比较低迷。

 

祝宝良：物价处于温和水平，二季度反弹的可能性不大。由于欧美国家经济复苏缓慢，大宗商品产能较大，世界货币宽松局面尚不会导致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因此，我国输入性通胀压力不大。我国工业行业产能较大，供大于求的格局短期内不会改变，因而工业品价格会基本稳定。从食品看，考虑到猪肉价格从2013年年底起可能进入上升周期，我国食品和猪肉价格上涨的趋势可能在下半年显现。从服务价格看，人口结构变化带来低端劳动者工资上涨成为必然趋势，会推动部分劳动密集的服务业价格上升。考虑到价格翘尾因素影响，2013年居民消费价格上涨约0.6个百分点，影响工业生产者价格下降约0.8个百分点。预计二季度居民消费价格上涨2.5%左右，工业生产者价格上涨-1.6%左右；下半年，居民消费价格上涨3%左右，工业生产者价格回到零以上。

 

钟伟：从拉动经济增长的三大动力看，一季度投资、消费、净出口对GDP的拉动分别为2.3%，4.3%，1.1%。投资对GDP的拉动较低，这与20.7%固定资产投资实际增速似乎不相符。其原因何在？未来维持GDP弱复苏的动力何在？中国经济增长能否出现启稳迹象？这需要宏观调控政策如何进行有新意的微调？

 

张明：一季度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较高，但投资对GDP拉动作用较低，原因可能在于一季度中国房地产市场行情火爆，造成了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规模显著高于固定资本形成总额。未来维持GDP复苏的动力依然在于内需。从投资角度来看，基础设施投资增速有望稳中有升，这将有效对冲房地产投资增速的下降与制造业投资增速的低迷。从消费角度来看，农民工工资收入的较快上涨有助于促进消费增长。中国经济增速短期内可能稳定在7.5%至8%的区间内。宏观政策方面，政府应该加大积极财政政策的力度，尤其是通过结构性减税来增加居民部门的可支配收入；货币政策应该维持中性略偏宽松的格局，并避免使用新一轮大规模信贷注入政策。

 

祝宝良：2013年一季度投资在全年总投资的比重仅为13%左右，对经济总量拉动作用就很小。而一季度消费在全年消费中的比重约占25%，因此消费的拉动作用就大。和2012年一季度相比，今年一季度消费对经济的贡献度减

少了1.9个百分点，投资基本持平。

 

未来拉动经济增长弱复苏的动力有两个，一是基建投资，二是库存变动。从2011年年末起，企业去库存已经进行了近1年半。从历史经验看，企业去库存周期一般持续一年左右。据此，到2013年三月末，企业去库存应基本结束，进入缓慢补库存阶段，工业生产增速将有所稳定。我们计算了过去30年三次9年左右的朱格拉经济周期中库存周期的变化，我国的库存周期基本在3～4年，其中１年为减库存，2～3年为增库存。减库存之年会下拉经济减少0.5个百分点，增库存年份则会上拉经济增加0.8个百分点，所以，今年工业有望保持回升的态势。

 

建议继续维持“宽财政”、“稳货币”的政策组合。应充分发挥财政政策差异化、灵活性的特征，优化财政支出结构，减少企业税负，积极培育自主创新能力和新增长点。货币政策应坚守“稳健”，在保证社会资金平稳供应的同时，有效防范金融风险。

 

钟伟：看来张明博士对第二季度的增长相对谨慎，宝良同志从存货周期的角度，对工业持续回暖有信心。考虑到资本形成和补库存的动力，非熟练劳动力工资上升的压力，以及相对宽松的政策环境，全年中国经济运行仍将维持在弱复苏、低通胀的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