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国家外汇管理局副局长王小奕

文《中国外汇》社长 穆志谦

穆志谦：感谢王局长接受采访。从上半年公布的跨境收支数据来看，中国跨境资金净流入同比大幅减少。有观点认为，中国正面临资本出逃的风险。在我看来，这体现出中国的外汇收支在波动中进一步趋向平衡。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王小奕：实际上，2011年上半年中国的跨境资金净流入一直保持着较高的增长，流入一直很强劲。直到四季度，受欧债危机以及美国对于债务上限的讨论的影响，新兴市场出现了一定的恐慌和资本外流。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波及到中国。总体来说，上半年跨境资金流入大幅减少，应视为外汇收支进一步趋向平衡。 

 

外汇收支形势的变化反映出中国的国际收支整体逐渐趋于平衡，人民币汇率水平逐渐趋于均衡。我们在去年12月份做出这个判断的时候，社会上有些人还不理解，为什么短期的市场波动一下子就使中国十几年国际收支失衡的状况调整到均衡；而另有一些人则担心跨境资金转向流出趋势。现在回头看市场就是这么快，有时是超出预期的。目前，双向调整的压力同时存在。

 

穆志谦：中国国际收支出现的这种大体平衡状况能持续多久？

 

王小奕：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即上半年的这种趋势在未来的半年到一年内仍将继续；即便出现小幅的逆差或顺差，我国国际收支差额也应大体保持在国际认可的标准范围之内。有两个指标可以印证：一个是经常项目差额占GDP的比重从2010年开始下降，到2011年迅速降至2.8%，今年一季度进一步降至1.4%；第二个指标是资本与金融项目上半年也出现了阶段性逆差，净流入明显减缓。经常账户和资本账户出现的这种变化，是我们判断未来国际收支保持均衡的重要依据。

 

穆志谦：国际市场的变化不仅影响到跨境资金的流入、流出，也拖累了中国的经济发展。最新公布的数据显示，2012年上半年中国GDP放缓至7.8%。经济增速的下滑，使得我国宏观调控政策转向了稳增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两次降息。这是否与“十二五”规划提出的中期改革方向和去年经济工作会议提出的继续实施稳健的货币政策相悖？

 

王小奕：去年公布的“十二五”规划和去年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今年和未来五年经济发展所确定的方向依然有效，中国经济将坚持沿着一个更加可持续的、符合结构调整方向的、更多依赖内需的发展模式发展。但经济增长出现下滑、跨境资本流动转向等阶段性的问题也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这才把保增长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对阶段性问题通过预调微调的方式加以应对，可以减少对正常的经济发展机制带来的不利影响，有利于中国的结构改革和经济转型。

 

在过去几年的宏观政策引导下，我国实体经济的发展事实上已更加理性，正逐渐向通过扩大居民收入、更多依靠消费拉动的方向发展。。

 

穆志谦：这样看来，未来内需主导的力量会逐渐增强，实体经济应该不会面临太大的问题。

 

王小奕：目前来看，企业的库存调整已经基本完成，而且随着全球大宗商品价格的下降，一些企业已开始补充库存。这是好的现象。工业增加值尽管有所下降，但是下半年或明年会保持稳步的增长。另外，通胀情况现在也很稳定。根据一些相关部门和经济学家的预测，今年我国GDP在8%左右。这应该是这几年的最低值了，明年中国经济会稳步回升。所以整体看，国内的经济在宏观调控下，正朝着合理的方向发展。当然目前在地方政府融资、民间融资、如何放松民企在部分领域的准入等问题上还存在不确定性，但这些改革都是伴随着经济结构的调整同步推进的。

 

穆志谦：那么，您认为目前中国面临的最大风险是什么？

 

王小奕：我认为，近期唯一的不确定性来自国际市场。美国经济大家时而看好，时而不看好，但总体上，美国的经济要比欧洲的经济更可控。美国经济如果出问题，就是大问题，但目前没有到这一步。美国目前是金融市场的稳定中心，也是引领全球经济增长的动力。美国大选尘埃落定之后，会步入更加稳定的复苏，短期的波动则跟欧洲有关。

 

按照不算太悲观的估计，从2008年爆发金融危机以来，国际经济的负面影响至少要持续8到10年，也就是说到2016～2018年才能全面修复危机带来的方方面面的伤害，包括金融体系的修复、财政制度的巩固、主权债务逐渐回到合理的水平等等。这样算的话，未来的4～5年，中国还要面临境外的这种不确定性的影响。

 

穆志谦：而这种境外因素的不确定性，恰恰对我们外汇管理工作有着很大的影响。

 

王小奕：外部形势的变化传导到实体经济还需要很长时间，但对外汇管理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并且影响会一直持续一段时间。从我们的各项监测指标来看，跨境资本流动以及经济主体的持汇意愿受到的影响首当其冲。

 

穆志谦：您刚才提到，国际收支双向调整的压力是同时存在的。那么，在应对跨境资金的异常流动方面，你们是否有充分的准备和相应的应急预案？ 

 

王小奕：一是要加强跨境资金流动的监测分析。监测工作要从流入监测为主转向对流入与流出双向监测：既要看境内也要看境外，既要看外币也要看本币，既要看表内也要看表外，注意全面梳理外汇收支活动的风险点。二是要充实政策储备，完善应对预案。这方面要做政府应该做的，不要替代市场选择；要做外汇局能做的，不要替代其他部门决策；要做近期马上能做的，不要流于空谈。同时要注意评估外汇管理政策措施的有效性，尤其是对新出台的贸易投资便利化措施，要注意评估其能否支持我们应对逆转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