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银行如何应对利率市场化提速挑战

　　近一个月来，央行陆续进行了年内两次降息。降息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允许存款利率上浮10%，这被视为中国利率市场化实质推进的关键信号。与此同时，各家银行反复调整挂牌利率，这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金融史上也具有标志性意义。市场化政策调整对习惯了管制利率的中国银行业正在产生深远影响，需要作出全面的思考和应对。今天，中国民生银行行长洪崎做客本期“领军人物”，就此发表自己的观点。

　　对利率市场化进程

　　应有正确的认识

　　记者：6月8日和7月5日的两次降息，是在当前市场需求不足情况下，宏观调控稳定信贷增长、促进经济转型的需要。但具体到允许利率适当浮动而言，标志意义应当大于实际意义，您对此是如何解读的？

　　洪崎：我认为这两次利率调整对市场的影响是一个长期渐次扩展的过程。

　　首先，两次利率调整结果对当前银行业的影响有限。就6月8日调息来说，从各行公布的执行利率看，活期存款利率实际上是低于调整前的；一年期以内定期存款利率略有提高；2年以上定期存款利率也低于调整前。所以，对大行及活期存款占比较高的银行，存款成本有所降低，整个银行业存款成本基本变化不大。贷款基准利率都下调0.25个百分点。假设短期贷款都是固定利率，中长期贷款都是浮动利率，并都执行基准利率，如果以央行公布的贷款数据静态测算，对今年净利润的影响大约2个百分点，对明年影响6个百分点左右。考虑到目前贷款利率普遍上浮及存款成本整体变化不大，实际影响要小于这一结果。7月5日调息的影响又要比上一次小得多。

　　其次，渐进改革的基本策略不会改变。根据周小川行长去年的公开论述，认为利率市场化改革的基本条件已经具备，包括金融市场基本完善、银行的市场化运营机制基本建立以及央行价格调控能力已经提高，并认为未来两三年内，随着经济增长平稳，投资需求缓和，将渐进推进利率市场化。从目前的经济环境及各项基础设施建设来看，我认为央行并不会改变渐进改革策略，进一步的利率放松短期难以再现。一方面，从国际经验看，渐进的利率市场化改革风险较小。根据世行研究报告，一半左右国家在利率市场化过程中出现过金融危机。所以，改革的风险必须权衡。从美、日、韩等比较成功的渐进改革案例看，基本都经历了16年时间才实现完全市场化。被认为对中国更有比较意义的印度去年刚刚实现完全市场化，也用了15年时间。我国从1996年开始启动市场化改革，但由于世界经济危机影响，近5年基本停滞，目前尚没有对长期定期存款利率放开，需要跟进的步骤还很多。拉美国家，如智利、阿根廷等进行的激进型改革大多伴随经济危机，中国不会贸然采用。另一方面，从宏观经济环境看，目前不适宜大幅推进市场化进程。由于资金价格是市场经济核心之一，会对宏观经济产生很大影响。根据各国经验，利率市场化一般会导致利率上升、通胀抬头、GDP波动加大及经济虚拟化等问题，所以，保持经济环境的稳定很重要。当前从民企、国企到地方政府平台都面临压力，降低融资成本是当前调控的方向，通胀刚回到相对平稳水平，GDP增速也出现连续降低，产业转型正在启动，在对欧美经济复苏、中国经济转型等没有深刻把握的情况下，大幅推进利率市场化的风险难以预测。

　　记者：除了上述国际经验和宏观经济环境方面的因素，还有哪些基础性建设方面的因素也在导致快速推进条件的不完全具备？

　　洪崎：目前，我们确实仍存在几个基础性问题需要逐步解决。

　　一是高度关联、传导有效的利率机制尚待完善。这是利率市场化的基础。当前我国债券市场不发达，交易所市场和银行间市场分离，没有形成统一的基准利率，导致一年期存贷款利率、国债回购利率、央票发行利率及同业拆借利率等都承担着部分基准利率职能。由于产品不丰富，期限结构不健全，难以形成完整的收益率曲线，给定价带来困难。目前大家比较认同的Shibor在形成机制、历史积累、市场规模等方面仍存在一定缺陷，需要进一步完善。

　　二是存款保险制度需要建立。这是利率市场化的前提。因为没有存款保险制度，一方面优胜劣汰的市场准则很难落实，银行破产相关问题很难制度化处理；另一方面，市场要么认定银行有政府信誉担保，要么对负面消息过度敏感，极易因挤兑放大风险，大行和中小行将处于不公平的市场地位。只有理顺这些关系，才能真正建立起市场约束机制。对于存款保险制度建设，早在2007年就已由国务院牵头起草《存款保险条例》，并着手相关机制建设，但由于经济危机影响，到今年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才再次提及，真正实施还需要时间。

　　三是中小银行的管理能力仍待提高。根据对我国大、中、小各类银行资产负债结构研究，发现中型银行对利率市场化具有最高容忍度，而大行和小行面临相对较大压力。考虑到大行目前具有隐性政府担保，在市场中具有较大话语权，定价具有主动优势，资金、人力和管理成本等相对较低，人才、技术及客户基础优势明显。相比之下，数量最多的小行是最薄弱的环节。根据人行成都分行一份对地方性银行的调研报告，地方性银行内部定价机制非常不健全，比如组织架构不完整、定价技术落后（简单基准利率加点法，没有量化基础，没有评级支持）、电子化定价系统落后、内部转移定价机制缺失（调查的62家只有2家已建立）。这些问题如不能解决，加上小银行公司治理结构不健全、风险管控能力弱等，在当前经济形势不稳定时期，利率市场化带来的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足以击垮一批小银行。日本利率市场化进程缓慢很大程度上和保护小银行有关。另外，整个银行业的精细化管理、利率风险研究及管理、内控机制建设等方面也都亟待提升，这是为利率市场化奠定市场主体基础。

　　四是银行负债产品创新问题。利率市场化过程，实际上是一个银行经营创新与监管创新的互动过程，负债产品创新是关键。存款利率市场化往往是市场化的最后一步，原因是存款为高度同质化产品，容易引起价格战。美、日、韩等国的共同特点是通过引入CDs（大额可转让存单）破解存款价格战迷局。同时，采用对储蓄账户和结算账户区别对待的方法为银行创造获取廉价存款的机会。比如美国先后引入NOW（可转让支付命令账户）、MMDA（货币市场存款账户）、SNOW（超级可转让账户）等不同种类的账户，在规定活期存款账户不得付息的基础上，将利率和账户功能挂钩，使存款竞争转变为服务竞争，而不是单纯的价格竞争。我国目前存款品种和定价高度同质化，银行又没有发债、资产证券化及CDs等获得流动性的途径，并接受严格的存贷比监管，一旦存款紧缺，唯有价格战一条路可走，改革风险较高。

　　其他方面，比如汇率市场化改革、金融机构退出机制、多层次金融市场建设、金融衍生产品创新等，也都对利率市场化有一定影响。总之，尽管本次利率调整标志着利率市场化进入新的阶段，但快速推进的条件仍不完全具备。未来三年左右时间内，预计各项配套改革必将陆续推出，银行业正在步入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

　　银行业需积极改革创新

　　全面应对挑战

　　记者：根据美、日、韩及中国台湾的利率市场化经验，利率市场化将导致银行利差缩小20~45%，并引发以小银行为主的倒闭潮。对80%的收入来自利差的中国银行业来说，这一压力将会不小。那么，我们的商业银行应当如何应对这一挑战呢？

　　洪崎：未来三年左右时间内，中国的商业银行必须在战略转型、管理提升、产品服务等方面实现显著提升，否则将难以成为利率市场化后，市场优胜劣汰法则下合格的市场竞争主体。

　　首先，要积极调整发展战略。一是积极进行业务结构调整，重视零售业务发展。在金融脱媒背景下，利率市场化将导致公司业务利差明显缩减，相反，零售业务将以其资本节约、风险分散、综合盈利高、成长性好、稳定性强的特点成为维持银行利润的重要支点，对中小银行来说将是难得的一片不会被大行垄断的领域。所以，“无零售不稳”是市场化环境下银行业发展的基本规律。二是积极调整收入结构，努力提升中间收入占比。利率市场化使利差收入减少，必须依靠非息收入增长进行替代。托管、代理、咨询、现金管理等业务不仅基本不占用资本，而且有很强的客户粘性，带来较高的综合收益。三是调整客户结构。价格战最容易在大公司及优质中小企业业务领域发生，大行有实力将中小银行挤出这个“绩优股”市场，在这个领域中小银行没有条件实施价格战。但中小和小微企业数量众多，分部广泛，对价格不敏感，所以，不同规模实力的银行应根据市场选择不同的客户结构，差异化、特色化发展。对于中小业务，只要通过科学的策略和方法，不仅可以带来更多的交叉销售机会，而且风险可控。四是选择合适的扩张路径。当前国内银行扩张的时间和投资成本都很高，利率市场化给竞争力强的银行提供了很好的扩张机会，兼并收购可能成为国内好银行扩张的重要途径。

　　其次，要提升精细化管理。一是提高管理效率主要是通过流程再造，加强流程银行建设，运用科学的工具和方法，比如精益六西格玛技术，提高流程有效性。二是提高营销效率，不仅需要加强客户数据挖掘，精准营销，更需要引进和运用客户之声，形成科学、系统的客户需求量化管理，真正建立以客户为中心的产品研发、销售体系。三是运用平衡计分卡的战略执行管理与战略绩效管理功能，加强全行战略实施的引导和监控，提高执行力。所有这些方法，核心目标是实现成本、收益的精益管理，满足经营和管理活动的最优投入产出要求，有效控制经营成本和管理成本。这中间需要强化IT的支持能力，比如先进的管理会计系统、客户关系管理系统、风险管理系统、人力资源管理系统等，使利率市场化带动的经营转型能够通过IT提升实现落地，使科学、精准的成本收益分析和产品服务定价成为现实。

　　第三，建立完善、高效的风险管理及定价机制。一是风险管理理念必须向长期稳健型转变。要提足拨备、控制杠杆，关键是将风险作为绩效考核指挥棒的内在要素，推进RAROC和EVA考核，从会计利润最大化观念向股东利益最大化转变，从短期行为向长效发展转变，根本上确保稳健经营。二是完善风险治理。建立由董事会、风险管理委员会、风险管理部等完善的风险治理结构，尤其要完善内控机制。利率市场化将带来很大的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需要做好定价授权与尽职免责的设计，否则既可能出现高利率、高风险冒险行为，也可能出现“人情利率”，没有完善的内控机制就很难控制风险。三是优化风险管理架构。传统的行政式管理架构要向垂直、矩阵式管理转变，提高风险管理的独立性，缩短风险管理传导和决策链条，提高风险管理效率。相应地，业务管理架构从部门银行向流程银行转变，由传统的“四级经营”向短链条管理转化，提高专业化水平，逐步建立业务部门、风险管理部门和内控部门三道风险防线。四是提高风险管理技术。要积极推进新资本协议的实施，广泛推广VaR等风险量化管理技术；要加强流动性风险管理，强化主动负债管理，强化缺口管理机制；要加强利率风险研究和管理，尽快弥补当前风险管理短板。

　　第四，加强商业模式及产品服务创新。利率市场化使价格竞争成为可能，但大小行在定价能力、市场话语权、承受能力等方面存在明显差距，银行业市场竞争格局将会发生很大变化，由于银行基础产品高度同质化，决定了能否在价格之外寻找到自己的特色化、差异化核心竞争力将成为一家银行生存的关键，这就必须依靠商业模式、产品服务等方面的创新。

　　记者：这些创新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洪崎：一是综合服务商业模式创新。利率市场化及金融脱媒趋势下，以融资为核心纽带的银企关系将不断弱化，以客户为中心的综合化金融服务将成为维护客户关系的基本要求，银行必须尽快实现从融资中介向服务中介，从“融资”向“融资+融智”转变。客户营销也将越来越倚重交叉销售，以多种产品固化客户关系。民生银行(600016,股吧)在民企战略实施之后，于2010年提出“民企金融管家”商业模式，以“1+2+N”项目组为战略合作客户提供融资、财务顾问、托管、现金管理等全方位金融服务，其中的“N”就是专业化团队支持。这一模式已经逐步得到客户的认可。

　　二是负债产品创新。利率市场化对负债业务影响最大，我国当前负债产品单一问题十分突出，利率市场化的过程必将是银行负债产品创新与监管逐步放松的过程，是商业银行必须抓住的机遇。比如CDs、存款账户附加功能完善等，都可以提前研究，可以预见，附加账户服务功能将成为吸收存款、控制存款成本的重要手段。其二是要积极研究和参与试点资产证券化。这是解决银行资产负债管理的重要途径，也是当前银行管理流动性、盘活不良资产等方面的现实需求。从政府角度看，地方融资平台贷款的处理也可能以资产证券化的方式解决，这不仅可以化解银行信贷风险，而且在一定意义上可以成为弥补我国收益率曲线远端有效性不足的方法。其三是继续创新理财业务。理财是和存款利率市场化对接最紧密的产品，尽管监管部门不断加强理财业务监管，但一方面仍是带动储蓄的有效工具，另一方面也不排除监管部门通过规范理财资金运用的方式实现理财业务负债化，实现存款利率市场化，关键是要在合规、风险有效控制的前提下不断创新，实现客户和银行双赢。

　　三是中间业务及交易业务创新。其一是围绕结算平台服务的创新。一方面适应电子支付结算技术的发展，不断跟进和创新相应产品，比如代收付、POS、移动支付、手机银行等，适应个人市场需求，提高服务效率；另一方面不断完善现金管理产品，加强同各种交易所平台的对接，锁定公司业务客户资金。其二是围绕“融智”业务的创新，比如财务顾问、IPO、发债、并购等投行业务创新。其三是围绕交易环节的金融创新。密切抓住国际贸易、商圈、产业链等开展贸易金融、交易融资业务创新，加强电子商务开发，实现资金流稳定，甚至封闭式运转等目标。其四，交易业务不仅是风险管理的重要工具，也是增收的重要途径。利率市场化后利率风险管理的需求将促进利率相关衍生产品的创新和交易，比如利率上限、下限、掉期等。同时，债券市场的广度和深度也将提高。根据美、日等国经验，中国债券市场仍有3~5倍的增长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