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之年看中国经济

发布:2012-10-16 编辑:2012-10-16
人物对话 ——对话国务院金融研究所所长夏斌 《中国外汇》:围绕金融危机的原因,很多专家学者将矛头指向了金融监管不力、金融机构过度创新、超高杠杆化和华尔街的贪婪等方面。您认为引发当前这场金融危机
人物对话
 

——对话国务院金融研究所所长夏斌

 

《中国外汇》:围绕金融危机的原因,很多专家学者将矛头指向了金融监管不力、金融机构过度创新、超高杠杆化和华尔街的贪婪等方面。您认为引发当前这场金融危机的原因是什么?
 
夏斌:去年底我在中国金融学会年会上已作过反驳。有人说,贪婪是人性基因的遗传,我们金融街的贪婪为什么不能惹成全球这么大的事?贪婪绝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美国政府宏观决策失误。美国对于这一轮经济全球化,没有做好准备,以为扩张信用、搞全球不平衡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结果弄巧成拙,玩到最后自己后院起火了。但为什么他犯这错误能惹成这么大的事,而中国、日本、英国政府的决策失误惹不了全球灾难性大事?这是因为美国掌握了世界主导货币的发行权。这是这场危机深刻的制度根源。
 
《中国外汇》:危机使得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受到广泛质疑,人民币作为新的力量开始登上国际舞台,但人民币的国际化无疑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您认为这个过程该如何推进?
 
夏斌:回答这个问题,是个系统的思考。首先要判断在一个时间跨度内,例如10年、15年内,世界货币格局是否会出现颠覆性的变化?美元是否会垮台?我认为不会。其次,基于这一判断,要进一步分析,中国在今后一个时间跨度内,经济持续高速增长的主要挑战是什么?我想主要是人口、经济结构、环境资源、金融体系问题和外部世界基本没变的货币格局对我国的冲击影响,主要是这五条。如果在此思考背景下再思考人民币国际化,答案很清楚,第一,要搞;第二,不能操之过急。如何搞?为应对上述五项挑战,中国应进一步积极参与金融全球化,而挑战的同时存在,又决定了要谨慎参与金融全球化。就此,我认为当前我们追求的不应是最优目标,即彻底的人民币国际化,而是次优目标,即人民币逐步区域化。而要使人民币区域化之路能走通,核心是要解决人民币既能“走出去”,也能“走进来”的问题。如果人民币出不去,就谈不上区域化。为此,人民币区域化要在计价结算、流通、投资增值等几个功能上都要有所体现。基于此,要抓紧譬如扩大贸易项下人民币跨境结算试点范围和双边货币互换协议的国家范围,开展非国家层面上的银行贸易融资,尽快创建境外的人民币离岸市场,中国企业、外国企业在人民币离岸市场上发债筹资,借助QFII和QDII通道允许“外汇人民币”逐步联结境内外股票市场,以及围绕人民币区域化进行各项金融基础设施建设、外汇管理账户建设中新设“外汇人民币账户”等等。
 
《中国外汇》:为应对危机,中国出台了4万亿的经济刺激计划,您如何评价?未来中国经济要实现长期稳定发展,需要做出什么改变?
 
夏斌:总体而言,4万亿投资对宏观经济复苏的效应正在出现。但如果出口局面难以改善,消费率提高不了,一味地靠投资拉动GDP,就会造成三个结果:一是产能过剩,直接导致不良贷款或企业破产。二是引起物价上升预期,实体经济复苏受全球复苏速度限制,过多资金进入资产市场,造成股市和楼市特别是近期楼市价格的上升。三是上述二种结果同时不同程度地存在。因此下一步政策重点应该是在维护复苏的趋势中,重点抓好以消费为主导的结构调整,提升中国居民的消费率。目前,美国和日本的居民消费率占GDP的比重分别是70%和65%,而中国才35%左右。只有消费上去了,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当前中国经济发展的模式,才能真正使得中国经济实现长期稳定的发展。
 
《中国外汇》:目前,中国从PMI指数到用电量,再到股市和楼市,都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回升,您认为这是经济复苏的信号吗?在此情况下,央行的货币政策会不会改变?
 
夏斌:虽然中国各项指标数据已显示经济呈现复苏迹象,但基础是不牢固的:一是世界经济不会在两三年内再恢复到2003年至2007年的繁荣状况;二是正如我上面说的,中国上半年经济复苏主要是扩大投资以弥补外需的减少,居民消费增长速度仍跟不上。因此,结合国内经济结构调整的发展态势,货币政策要谨慎些。国务院可以提继续实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但应允许人民银行下半年发出稳定货币供给的信号。央行应在“适度宽松”中的“适度”两字上做文章,不能再继续上半年的“宽松”的货币供给了。当前信贷和货币供应量已经足够支持8%甚至更高的经济增长。
 
人物风云录
 
2005年CCTV金融年度人物颁奖词:“真挚的忧国情怀、透彻的经济学知识、丰富的实践经验、横跨资本市场和货币市场,使他拥有一个独特的角度。夏斌,中国金融政策研究第一人,中国金融业的诤臣。  
 
上世纪60年代末,上山下乡的“老三届”上海知青,五道口“金融黄埔”首届毕业生,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副所长、中国证监会交易部主任,深交所首任总经理,人民银行非银司司长,国务院金融研究所所长,这些看似不大相关的社会角色,都指向了一个名字——夏斌。
 
作为官员,他曾在金融系统屡任要职; 作为学者,他30万言30年,获得了中国经济学界的最高奖——孙冶方奖。从搞研究出发,又回到研究,在人生道路上画了个圆。如此潇洒地在官员及学者的角色之间转换,成就了夏斌略带传奇色彩的人生。对此,夏斌本人只是淡淡地将其归因于机缘与时代造就的命运。
 
激情岁月
 
1993年7月,42岁的夏斌被时任证监会主席的刘鸿儒派往深交所任首任总经理。“我们要玩命地干,赶超上交所,做成中国最大的交易所,在中国证券史上我们哪怕是能画上一个标点符号也就足以自慰了。”在深圳交易所第一次全体员工大会上,老总夏斌以豪迈的宣言开启了这段他生命里最为激情的岁月。
 
为了发挥竞争力,夏斌使出了浑身解数。市场传言“早看深市,晚看沪市”,为了让股民中午也看深市,他调整了深市的交易时间;为了在深指跌入100点以下时提振股民信心,他组织人马重新编制了以千点为基数、迄今沿用的深市成份股指数;为了争取上市公司资源,他异地设办事处、巡回演讲,并充分调动各种人脉,吸引地方企业、政府官员和机构投资者。
 
记者曾看过夏斌在深交所的资料片,白色衬衣、领带、茶色眼镜、偏分的发型,颇有八十年代港台明星的味道。在深交所不算长的两年多内,他却经历了港台影片里才会出现的“警匪战”场面:带血的恐吓信,大批股民的聚众围拥,座驾凌志400的轮胎里射进的子弹……这些对普通人而言堪称“天方夜谭”的经历,足够让这个儒雅的上海书生在人生漫长的岁月中徐徐回味。
 
在夏斌任老总期间,深交所总算从一个地方性的证券交易所,发展成为与上交所并存的全国性证券交易所。他离开后,深交所大事记里对他任期内所做事情着墨颇多。
 
学者本色
 
科班出身的夏斌,对金融研究一直兴趣不减。2001年,在他还是央行非银司司长时,以一篇“业余爱好”而作的《中国私募基金报告》,在国内引起了轰动。当时的私募证券投资基金更像是“地下组织”,没有相关法律法规规范,还处于监管的灰色地带。报告涉及到近7000家私募基金公司资料,详细披露了中国私募基金的现状,撬开了冰山的一角。
 
还是在他任非银司司长期间,《货币供应量已不宜作为当前我国货币政策中介目标》一文,获得了中国经济学最高奖——孙冶方奖。他在文中提出,单纯以货币供应量作为货币政策调控的唯一目标,不适应中国当时经济状况,应建立通货膨胀目标下的货币政策目标框架体系。在当时我国货币供应量猛增,而贷款增速偏慢的形势下,该观点颇具尖锐的现实意义。
 
此外,他在国内第一次系统提出混业经营不到时机,可以搞金融控股公司;对非银行金融机构,着手设计信托业第五次清理整顿,也是最后一次的整顿方案。在人们正为“非典”而人心惶惶的2003年第二季度,在还没拿出四大银行改革方案之前,他带着助手,第一次系统提出四大银行一揽子改革方案;还在本次金融危机前,呼吁尽快拿出部分外汇储备在海外购买石油矿产资源和黄金;2006年,第一个在美国危机前发出“全球经济失衡,美国要负主要责任”的声音。美国危机后,当一些人似乎认为美元彻底不行了,他却在2008年11月15日G20峰会前,建言中央领导:美元的主导地位不会变,我国战略利益的诉求,首先是稳定的汇率环境。
 
可以说,无论在监管岗位,还是在研究领域,作为一个忧国忧民满腔热忱的学者,夏斌的视野触及了中国金融业发展的众多方面。
 
理想主义
 
夏斌一生之中曾遭遇过无数次的考 问,有来自媒体的,有来自熟人和朋友的。从深交所离任后,有熟人问:“夏斌你现在至少有三千万吧?”他摇头觉得挺委屈:“我为什么有?!”那个年代的金融创业者,同时也是规则的制定者,如果没有严格的自律和坚强的意志,“出轨”的机会很多。难怪朋友们会有此一问。为什么由官员转向了研究?当记者再次提及这个问题时,他沉吟片刻,缓缓地说:“可能因为我有点理想主义吧,从小就这样。”其实在网上搜一下他在其他场合的文字言论也许不难理解。他曾说:“如果社会上很多人不愿当官了,中国的市场化改革也就差不多了。我劝当官的、富贾,床头边放几本哲学、佛学之类的文化书。每晚忙了一天,想想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每天忙什么?为什么?能修身养性、提升情操。”
 
那个在北大荒挥汗如雨的热血青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五道口“金融黄埔”研究生,那个满腔热情却遭遇内外交困的深交所老总,那个直言己见的管理者,抑或是眼前这个思维敏锐随和风趣的学者,其实他一直是那个性情中人。历经人生浮沉,依然率真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