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斯：通胀将触发人民币汇率全面改革

　    2009年起，世界经济逐步复苏，这主要得力于所有重要经济体一致努力，采取各种紧急措施来刺激经济。中国在重建信心及推动经济复苏的过程中，扮演了关键性角色。经过此番紧急输血，世界经济终于挨过了2009年的萧条，增速达到了2010年的4.8%。 根据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的估计，2011年全球经济增速将达到4.2%，2012年则有望达到4.5%。全球经济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几近崩溃的边缘恢复到现在的发展势头，着实令人惊叹。

　　然而，伴随经济复苏而来的还有通货膨胀。中国2010年的物价指数仅为1.5%，一年之后的2011年1月，这个数字已经攀升至4.9% 。问题不仅仅在中国，所有在经济危机后经济继续增长的区域都出现了通货膨胀迹象。根据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2010年巴西的物价上涨幅度为6%，俄国接近10%。同样的，在中国以外的亚洲绝大部分地区：印度尼西亚为7%，印度为9.5%，新加坡为5.5%，香港为3.6%。

　　我们应该在多大程度上担心通货膨胀？我们是否正面对又一个高通胀时代的开端？通货膨胀是否真的如某些经济学者认为的那样，是经济复苏所付出的必要代价？抑或，我们是否应将应对物价飞涨的威胁作为第一要务，认为它比经济放缓更值得担忧？

　　在一个较短的时期内，一个国家只能选择刺激经济更快增长，或者抑制物价，而无法两者兼顾。因此，上述问题的答案，取决于各国受危机影响的程度，及其因此是否能够采取足够有效的措施来抑制通胀而同时又避免对自身经济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对于处于2008年金融风暴中心的美国和欧洲而言，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一段时期，都不可能采取严厉的反通货膨胀措施；而那些处于风暴边缘的国家，则尚有选择余地。面对新的经济环境，它们的反应可以更加积极而谨慎。而它们为了应对通货膨胀而提高利率的做法——必然会带来货币的升值——将进一步减轻高增长的新兴经济体对债务缠身、增长乏力的发达国家的依赖。

　　身处经济地震震中的美国损失惨重，为了让经济回到正轨，美国采取了极其宽松的货币政策。联邦储备银行不仅把利率降至最低点，还向银行系统注入6000亿美元的新增货币，并在考虑注入更多的流动性。现任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曾在普林斯顿大学研究美国19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这并不是巧合。那场危机之后，美国经济一蹶不振，直至珍珠港事件爆发，政府投入巨额开支加入二战，情况才出现转机。而当伯南克在2006年取代格林斯潘成为美联储主席后不久，就得到了“直升机本”的绰号。人们都还记得当年作为学者的他曾提议 “用直升机撒钱”来鼓励消费，以避免另一场“大萧条”。伯南克宽松的货币政策确实成功避免了经济萧条引发的持续衰退，但却是以向全世界尤其是快速增长的新兴市场国家输出通货膨胀为代价，所用的工具正是美元——这种全球通用的重要的储备货币。

　　其他一些重要的因素也助推了全球性的通货膨胀，包括石油、金属等资源价格的上涨、人民币升值和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导致的中国出口产品成本的增加等。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长期以来全球的超低利率已难以维持。这些引发通货膨胀的因素在短期内都不会消除，因而提早采取有力措施来降低通胀预期已非常必要。

　　在英国，物价指数已上涨4%。许多英国人认为是时候采取措施来应对通货膨胀了。但是，过度依赖银行业的英国在危机中的受创程度与美国不相上下。危机过后两年多，英国央行仍然不愿将其货币政策的重点从刺激经济上移开。

　　欧洲各国仍然处在经济危机后的混乱和调整中，但也已注意到了价格上涨的苗头。欧洲中央银行主席让-克劳德·特里谢警告，将可能不得不将目前低至1%的欧元利率上调。但是，大多数欧洲国家经济的衰弱状态，很可能会让特里谢的算盘落空。

　　然而在亚洲、拉丁美洲以及大部分被称之为“新兴”国家与地区，上演的故事则完全不同。在这里，美国过度扩张的货币政策所引发的通货膨胀无异于火上浇油。中国以及大部分亚洲国家，连同其他新兴经济体，多年来的经济成功主要依赖于对经济繁荣的美国的出口。美国经济对亚洲的重要性可以从亚洲各国的汇率安排上看出来：它们将自己的货币(港币、人民币、新加坡元等)盯住美元，维持固定的兑换比率，这样的做法有助于以美元计价的产品价格的稳定。如此一来，既保证了美国的需求，同时也促进了国内就业岗位和财富的创造。

　　不过，这些曾经过于依赖美国经济来增进本国发展和财富的国家，已经意识到世界已经变了。亚洲及新兴市场国家不能再将美国作为主要的出口对象和经济政策的领导者。对于虚弱的美国经济适用的扩张性政策对这些高增长国家来说则是危险的，为了应对通货膨胀的威胁，它们不得不独立地收紧各自的货币政策。它们必须通过加息和出台其他的措施来稳定物价。新兴世界的货币相对于美元和欧元也将随着利率的提高而大幅升值。在一些国家，如中国、印度尼西亚、巴西及澳大利亚等，中央银行已经开始采取必要措施来抵消不断上升的通货膨胀预期。这些国家的短期利率已经高于近期统计的通货膨胀率，本地货币对美元汇率也已呈现上升趋势。

　　但是，在一些经济发展势头强劲的新兴市场国家，如印度及俄罗斯，货币政策仍然滞后于物价上涨。危险在于，稳定上升的物价将强化当地民众对物价将继续上涨的预期。普通百姓开始要求和预期足够的工资增长来弥补未来物价上涨的影响。一旦通货膨胀预期在普通人心里生根发芽，整个经济体就会面临通货膨胀的严重威胁，它将降低储蓄和人们对本币的信心，削弱人们的就业意愿，从而最终伤害国家与社会的根本。

　　中国央行早在2010年就敲响了谨防通货膨胀的警钟，先见之明令全世界惊叹。中国政府还是第一个用加息来抑制通货膨胀预期的国家。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一直在稳步提高。人民币的升值已经迫使国内的出口企业开始转向生产定价更高的产品，以维持利润。尽管物价仍在上升，但中国政府应对通货膨胀的坚定立场让大多数人相信，物价可以在一两年内得到有效控制。

　　在香港，经济在2009年止跌回升，增速也重新超过6%，但通货膨胀也开始抬头。然而，由于港币盯紧美元，其利率也必须保持和美国一致的低水平，这使得香港政府无法像北京那样对控制通胀采取同等有力的措施。目前香港的利率不到 1%，比3.5%并且还在上升的通货膨胀率低很多。这意味着香港的实际利率已经变成了负值——这将促使人们将存款从银行取出，投在通胀背景下仍能保值的资产上。自2009年年初以来，香港的房地产价格已经上涨超过50%，经济呈现繁荣景象，但在美国货币政策影响下，这种繁荣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影。

　　持续的负利率不可避免会为香港带来一场灾难，或早或晚。幸运的是，香港人已经习惯于大的经济波动。至于什么时候，很难预料——也许是明年，也许两三年之后。但是，金融危机一旦发生，也将是促使香港政府下决心解决汇率问题的契机，并将港币与人民币衔接起来。而可以自由兑换外币的港币，也将为未来人民币的完全放开奠定第一步。

　　中国目前仍拒绝让人民币自由兑换外币，以保护本国经济免于多变的海外市场的冲击。但是很难想象，在一个汇率自由浮动的世界，作为当今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永远地控制人民币与外汇间的兑换。香港自1997年回归后的成功，让亚洲其他国家及整个世界放心于中国的对外开放。在这个进程中，香港与中国大陆已经越走越近。目前看来，发生在香港一次金融和经济危机，完全有可能触发中国进行全面的人民币汇率改革。

　　中国在2010年领导各国应对通货膨胀的举动，从另外一个侧面彰显了中国已经从2008年经济危机时美国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的事实。曾几何时，几乎所有国家都以美国经济以及美元马首是瞻，如今人们则把焦点转向中国和人民币。也许中国还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挑起大梁，但是它还有其他的选择吗？